第11章
正如大太監所說,監察院的王熾青是個伶俐人。
在甫一得到手諭,朝穆國公府進發時,他就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麼。
——穆家,無論男女老少,一個都是留不得了。
陛下最是仁孝寬厚,自然不能乾這樣臟手的事。
他要主動為陛下解憂。
想著,他招來了親近手下,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將人派了出去。
如今穆家隻有一群老弱婦孺。
驟聞家中頂梁柱皆慘死,內心惶惶惴惴之下,又見抄家官兵洶洶而來,再有有心人的刻意煽動,她們自然會惶恐驚懼口不擇言。
屆時,一個對陛下心存不忿,就能輕而易舉令其萬劫不複。
……
王熾青一路盤算得井井有條,等到了穆國公府門口時,眼皮卻是跳了跳。
穆國公府內外,竟都掛滿了白。
一位十五六歲氣若遊絲的少年,正虛弱地披著白麻,在管家的攙扶下,手捧著一尊黑筆檀木牌位,正對著一堆穆家先祖牌位,不住地落著淚。
哪怕王熾青並非大夫,也能一眼看出,少年渾身虛浮無力,麵若金紙嘴唇慘白,儼然是命在旦夕了。
饒是如此,少年仍拚命拒絕下人攙扶,努力讓自己跪直了,口中落淚喃喃地道:“讓我跪,穆家遭逢大難,自祖父起三代十四口皆亡於戰場,不肖子穆十一郎不僅冇有為父兄分憂,反而讓自己重病垂危,讓弟弟十二郎無辜慘死,斷了穆家香火……”
“我對不起父兄信任,對不起祖父教導,對不起穆家列祖列宗。”
“我當跪!”
“今日哪怕跪死在此,都是我穆十一郎當受的。”
……
周圍一圈早市百姓早已不忍地唏噓起來。
“這孩子看著怎麼這麼眼熟,該不是穆家十一郎君吧?”
“謔,半年前我還見過穆家十一郎君,長得人高馬大的,怎麼一下子變成這樣了?”
“我看像是腸癰。”
“我看像肺癆。”
“我看像中毒。”
“我看啊定是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造孽喲。”
……
議論完明顯重病的穆十一郎,又有人帶頭歎了一聲:“說起來,這穆家也是真可憐。百年鎮守邊疆下來,都死了多少人了。這次又死了十四口。哎。”
“我家老祖宗至今還時不時唸叨呢,穆老爺子那一代時,他是親眼看見穆家二十七口用身體堵城牆,拚了命才擋住夏朝軍隊入關,保住了京城一場安寧的。那一場仗下來,穆家就隻剩穆老爺子一個獨苗苗了,長長靈柩隊伍回京時,滿城都在披白落淚。冇想到幾十年過去了,穆家竟又是……”
“從楚朝太祖到現在,穆家鎮守北疆也有百多年了。我看邊疆的紅土城牆都是用穆家兒郎的血澆出來的。”
“真真是可憐……”
王熾青眼皮一跳,心內陡然一驚。
陛下不是下令封鎖,穆家十四口戰敗而亡的訊息了嗎?
是誰將訊息傳嚷開的?是穆家人提前察覺了嗎?
……
人群議論著也反應了過來:“說起來,穆家老國公和穆家其他男丁十四口,都死在邊疆了。穆家穆十二郎又死了,穆十一郎重病,穆家豈不是要絕後了?”
“真的假的?”
“謔,你一說還真是,我剛開始還冇反應過來呢。上次滿門戰死,好歹還留了個穆老爺子一根獨苗。現在……”
“所以說穆家可憐啊。”
“造孽啊。”
……
王熾青是個聰明人,敏銳察覺到周圍百姓的態度,收緊了勒著馬韁的手。
無論眼前是否是穆家提前察覺佈下的局,此時的局麵對他都是十分不利的。
穆家忠烈了百年,紅漆招牌都是用血染的,早已是百姓認定的忠臣。
今日又接連遭逢十四口戰死沙場,幼孫夭亡、獨孫病重的悲劇,整個家幾近後繼無人。
百姓對他們可謂同情到了極點。
他要是此時上前說‘穆家通敵謀反,要將穆家滿門抄斬’,百姓們第一反應肯定是不信,緊接著就是悲憤。
穆家全家都死絕了,居然還會被汙衊。
太可憐了!
而負責抄家的他必定會成為百姓眼裡十惡不赦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