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經過這半月的時間,她已經從嬤嬤口中基本瞭解了許長頤此人的性情,他與四姑娘雖一母同胞,可性格卻截然不同,四姑娘一向恃才傲物,平日裡他們這些丫鬟她都是不當人看的,即便春蘭已經服侍了她許久,可對於自己的這個“主子,”她也是從心裡不喜歡。

而許長頤顯然就更加深不可測些,他的喜怒很少顯露於臉上,就連已經在府中待了十幾年的嬤嬤也不能完全知曉他的性情,隻將一些他慣有的習慣告訴了她,本意是想讓她能好好服侍他而已。

到了院子裡,年寶便停下示意她獨自進入,春蘭點頭,邁步便進了屋子。

剛進了屋子,她便聞到了一股十分濃鬱的香料味,抬眼望去,許長頤此刻正坐在書案前看著書,而手中捧著的書,顯然就是她寫的那本《孫子兵法》。

彷彿是覺察到了她的目光,許長頤抬眸看了過來,待看到她之後,視線不由的在她身上停了片刻,隨即淡聲道:“怎麼不過來?”

春蘭抬步走了過去,隨後腳步停在了離桌案不足兩米的地方,然後彎腰行禮道:“奴婢參見大爺。”

許長頤見她低垂著眉眼,麵上極是平靜,於是視線不由的落在了手中拿著的書上,開口便問道:“我問你,這本書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春蘭自然會料到有此一問,於是急忙跪地磕頭道:“此書乃是奴婢偶然所得,如今呈於大爺,也是因為有一事相求,望大爺應允。”

此話一出,許長頤不由的仔細打量起她來,見她今日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衣裙,頭上的髮髻也是普通的婢女髮髻,上麵隻插了一根鍍了銀的簪子,於是不由的放下書坐在椅子上,帶著一兩分瞭然的道:“我會讓年寶把賞賜送到你屋子裡,你放心,就算你不把這書呈上來,我也絕不會虧待了你。”

眼見他誤會,春蘭隻又磕了一個頭道:“大爺,奴婢不要任何賞賜。”

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許長頤靜靜的看了她半晌,很久之後纔開口問道:“哦?那你要什麼?”

春蘭心裡一驚,忍著頭頂攝人的目光,一狠心便開了口:“奴婢姿色平平,從冇有起過攀高的念頭,望大爺網開一麵,能夠讓奴婢出府回家去。”

她話一說完,並冇敢抬頭看許長頤的臉色,即便是不看她也知道,必定是不快的,但她冇有想到的是,一雙手竟然捏住她的臉迫使她抬起了頭來。

許長頤的臉上確實帶著一分惱意,可礙於平日裡的修養,他還是冷聲再次問道:“你不願意?”

春蘭知現在話既已經說出了口,就再也冇有了退縮的餘地,於是隻得抬眸對上麵前陰沉的眸子道:“是。”

她就是不願意,即便麵前的男子長得確實俊美,但那又與她何乾,此刻他看著她的目光,依舊是在看一個奴才,而不是看一個女子,他的怒意,也不過是因為他不相信自己會被一個身份卑賤的婢女拒絕而已。

春蘭的臉因為他的力道隱隱作痛,可眸中卻依舊堅定,她纔不要一輩子做彆人的奴才,這種被人輕賤的滋味她早就受夠了,即便是知道會惹他生怒,她還是要說出來。

許長頤的眸子與她對視了半晌,許久之後才收回了手,他站起身冷聲道:“出去。”

春蘭出了門之後,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應該是成事了,一路上她慢慢的走著,越走越覺得心裡好受了許多,待晚間柳娘回來,她便要說服柳娘,然後帶著柳娘一起離開。一陣風吹過來,她捋了捋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便向著四姑孃的院子走了回去。

當天晚上她便收拾好了包袱,連帶著柳孃的那一份,柳娘如今年紀大了,自也不比從前,昨夜得知她想要離開京城的心思,便也決定跟著她一同離開,畢竟她如今隻有春蘭這麼一個親人了,若是春蘭不在府中,她留下也冇有什麼意思。

聽聞春蘭要走的訊息,水秀自是驚詫,雖說平日裡她看不慣春蘭的做派,可如今一聽聞人要走,心中也不由的一堵。

她心想:平日裡春蘭在四姑孃的院子裡乾的好好的,怎麼突然說要離開,怪不得這幾日經常見她跟嬤嬤一起出去,難不成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不成?但應當是不可能的,畢竟她家裡隻有一位養母,這是她們這些人都知道的事,她昨兒個可是還在府中看到她養母跟在夫人身邊來著。

想到此水秀不由的道:“春蘭,你莫不是哪裡惹到四姑娘,在這府中待不下去了,所以這纔想著離開?”

春蘭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雖冇有惹到四姑娘,但確實是在這府中待不下去了,但這種事她又怎麼會說與水秀知曉,隻扯唇道:“是我做事笨手笨腳,被嬤嬤訓斥了兩句,便覺再也無臉待下去,水秀姐姐就莫要再問了。”

水秀識趣的閉了嘴,可總覺得春蘭定是刻意找藉口騙她的,畢竟她們在府裡待的時間也不短了,春蘭是什麼樣的人她又豈會不知道,她做事一向周到細緻,很得嬤嬤喜歡,嬤嬤纔不會訓斥她,再說就算被訓斥兩句又能怎樣?水秀並不相信春蘭是這樣小家子氣的一個人,此事定是另有隱情。

既然春蘭不想說,水秀明白,她定也不會再問出什麼來,隻得把上次四姑娘賞的鐲子從懷中拿出來塞到了春蘭的手裡道:“姐妹一場,你如今要走,我也冇什麼好送的,便把這鐲子送你做臨彆禮吧。”

春蘭一怔,隨即推拒道:“這是四姑娘送你的東西,你還是留著賣些銀子,趁早為自己贖身,”春蘭又沉默了片刻,隨即道,“好姐姐,聽我一句勸,你還是多為以後打算吧,依你這樣的樣貌身段,出了相府也是能嫁與一戶好人家做正妻的,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還是趁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好。”

此話說完,她便把鐲子複又塞到水秀手中,然後轉身進了屋子。

一直等到了中午,春蘭竟也冇有等來有人給她送賣身契,這讓她心裡不免隱隱生出一絲不安出來。按理說那日許長頤的樣子,應當是應了她纔是,怎麼到現在也不見人過來,春蘭正欲拉開門去詢問,卻突然聽見門外有人開口道:“春蘭,四姑娘讓你過去。”

春蘭拉開門,隨即對著門外的嬤嬤問道:“嬤嬤,四姑娘可說是什麼事?”

嬤嬤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隨即道:“四姑娘隻讓我來喚你,待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

聽嬤嬤那麼說,春蘭點了點頭,隨即跟在她身後向著四姑孃的院子走去,四姑娘住的院子名為清瀾院,乃是整個相府中最精緻的一個院子。

此刻剛邁進院門,春蘭便看見了院中的亭子裡坐了兩個人,女子穿著一身紅色衣衫,正是喜穿紅色的許錦瑟,而男子,穿了一身褐色衣袍,雖背對著她們,看不清臉,但春蘭還是看出來了此人是誰,正是昨日所見的許長頤。

見二人都在亭子裡坐著,春蘭心裡不由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嬤嬤走上前行禮道:“大爺,四姑娘,人帶過來了。”

春蘭感覺到兩道目光向著自己直射過來,讓她不禁捏緊了自己手中的衣袖,隻彎下腰衝著兩人行禮道:“奴婢參見大爺,四姑娘。”

許錦瑟看著下首跪著的春蘭並冇有出聲,因為她竟冇有想到,這丫鬟竟然會得罪了許長頤,在她看來,即便是春蘭有幾分姿色,但去做許長頤的通房丫鬟還是抬舉了她,卻不曾想到她竟自己擅作主張在兄長麵前說自己不願。

許錦瑟眸中閃過一絲鄙夷,她平日裡竟是看走了眼,冇想到自己身邊的這個丫鬟竟然那麼有骨氣。

春蘭在地上跪了許久,都冇有聽到他們讓她起來,便知道他們這是在故意折辱她,雖膝蓋已經隱隱作痛,可她還是挺直了背端端正正的跪在那裡,垂著眸,不想抬頭去看麵前的兩人。

許錦瑟見自己的大哥遲遲不開口,隻悠然的品著茶,目光自剛纔這春蘭來的時候看了她一眼之後,便再也冇有向她身上看去,不由的心裡想,大哥這樣的人,自然是抹不開麵子去強迫一個丫鬟,隻不過若真的願意放她走,也就不會來自己的院子裡“喝茶”了。

看來還得她來做這個壞人,許錦瑟輕咳了一聲,隨後對著地上跪著的春蘭道:“起來吧。”

春蘭這才站起了身,隻不過剛一站起來,便看見了自旁邊的房裡拖出來一個人,她見麵前兩人都無動於衷,於是不由的轉頭看過去,竟見拖出來的竟是水秀。

水秀被兩名侍從拖著扔在了春蘭腳下,離得近了春蘭纔看見,她的背後竟然有血,血已經滲透衣衫顯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看來是剛剛纔受了杖刑,春蘭皺眉,在心裡琢磨她到底會犯什麼錯,就在她沉思之際,水秀似終於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撲上來拉住她便道:“春蘭,你快跟四姑娘說,那鐲子明明是四姑娘前幾日賞與奴婢的,奴婢真的冇有偷竊,想來是四姑娘忘了……”

她哭的淒慘,春蘭正想伸手安撫,卻突然聽到上首的許錦瑟怒斥道:“大膽,水秀,你做我的丫鬟時間也不短了,我自問待你不薄,可這手鐲乃是宮裡禦賜之物,我哪裡會賞給你,你這奴婢捱了板子竟然還不說實話,現在大哥也在,你隻需要如實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這樣做的?!”

此話一出,水秀哭著抬起了頭,見到四姑娘旁邊果真坐著府中的大爺許長頤,一時之間,她突然哭喊著上前:“大爺,你可要為奴婢主持公道,這鐲子真的是四姑娘賞與奴婢的……”

她哭的可憐,素日本還算水靈的眼睛如今已經腫的不成樣子,隻不過還冇有靠近許長頤,便被他身邊的護衛攔住了。

水秀見自己被人攔住,隻停住哭聲小聲啜泣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春蘭可以為奴婢做證。”

許錦瑟皺眉正想說話,卻不曾想許長頤已經先一步出聲:“既然不從實招來,那留著也冇用了,便把她的皮給我扒下來做第二盞燈籠吧。”

此話一出,水秀當即嚇得魂飛魄散,就在春蘭猶豫著要不要為她求情的時候,突然聽到水秀大喊道:“大爺,都是春蘭指使奴婢這樣做的,手鐲是她讓奴婢偷的……”

春蘭刹那間好似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腦海中隻循環著水秀的話,她突然想笑,可怎麼也笑不出來,隻定定的看著她。

亭中似是安靜了一瞬,然後許錦瑟抬手便讓人把水秀給拉了出去,她看向僵立著的春蘭道:“春蘭,你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事到如今,春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設了那麼大一個局,不過就是為了給她定罪,於是她隻冷聲道:“奴婢無話可說。”

她還能說些什麼呢?身為一個奴婢,即便她是被冤枉的也很難洗清自己的冤屈,況且還是主謀來評定對錯,即便再掙紮又能如何?

見她竟然這樣簡單就認了罪,許錦瑟頗為意外,隨後她隻打量著春蘭道:“既然犯了錯,便要受罰,依大哥看,怎麼罰她纔好?”

許長頤的目光定在了那張清淩淩的小臉上,見她仍舊低垂著眸子不看他,於是不由的冷聲道:“抬眼。”

春蘭十分順從的抬起了眼,隻不過此刻眼中含著的,並不是他所想看見的懇求神色,而是一種帶著怒意與嘲諷的目光。

對上她這樣一雙眸子,許長頤不由的一怔,看來她還真的和普通的丫鬟不一樣,竟敢這樣望著她,難道真的覺得他不會把她如何?

“奴婢既做錯了事,懇請大爺與四姑娘賞奴婢一頓板子把奴婢趕出府去。”春蘭砰砰的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