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噩夢
饑荒之年,餓殍遍野。
錢運來在那些發黑髮臭、瘦骨嶙峋的屍體間蹣跚前行,覺得自己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渴到喉嚨裡要冒煙。
強烈的暈眩感讓他腳步不穩,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來。
但他仍在咬牙堅持,他要走到路的儘頭,進入那間屋子。
一步、兩步、三步……
路的兩旁不時傳來有氣無力的呻吟,如魔音穿耳,讓他倍感心焦。
自己,會不會死在這裡?
死?這個字在他腦海裡被無限擴大,掏空他的靈魂,讓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終於……到了……
一座小木屋在濃霧中若隱若現,一棵高大的板栗樹罩在小木屋之上,枝葉枯黃,未結果實。
吱呀——
門自動開了。
屋裡,一對乾瘦的中年男女圍坐在一個火爐旁,柴火之上架著一個巨大的鍋,鍋裡麪湯水沸騰。
錢運來看不清他們的麵容,隻知道他們是他很親近的人。
他很自覺地走到火爐旁坐下,他隱約知道那是給他留下的位置。
三個人都默默無語。
鍋裡麵的東西沸騰得更加起勁了,香氣四溢,錢運來拚命嚥下口水。
有救了!他有吃的了,不會死了!
但內心的歡呼還冇有徹底消散,他便看清了鍋裡的東西。
似乎是野菜燉骨頭肉,大塊大塊的骨頭,五個清晰的指節……是人的手骨!
那對中年男女伸出手來想要招呼他吃,四個黑洞洞的袖子裡麵,空空如也。
啊!!!
在極端的驚恐下,錢運來終於醒了過來,從床上猛地坐起,大顆大顆的冷汗滴到前襟上,打濕一片。
又是這個夢!
他哆哆嗦嗦打開床頭燈,顫抖著點了一支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枕邊手機螢幕亮了,顯示淩晨四點,他又看了看手機日曆。
果然,農曆六月二十五,再過三天,就是他爹孃的忌日。
每年這個時候,他總是會做類似的噩夢,做了三十幾年,不見消停。
一道亮光閃進錢運來的房間,將驚魂未定的他又嚇了一跳。
緊接著雷鳴陣陣,轟轟烈烈,在靜謐的黑夜中尤其刺耳。
他披衣起身,踱步走至窗外,狂風颳得樹葉淩亂飛舞,雨絲飄到了他的臉上,濕冷粘稠。
忽然,他眼神一緊,如針刺瞳仁。
昏黃的路燈下,兩團乾瘦的黑影正對著他窗子的方向,漂浮半空。
錢運來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奈何再睜,那兩團黑影仍陰魂不散。
錢運來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這是,見鬼了?
他將窗簾狠狠拉上,又將房間裡的燈全部打開,窩在被子裡,一支菸接著一支菸地抽。
一邊抽還一邊止不住地咳嗽。
或許,明天該去李醫生那裡開一點安眠鎮定的藥物了。
前幾年才終於安心成家立室,現在妻子正懷著孕,為了保護肚子裡註定會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寶貝疙瘩,暫時與他分房而睡,他不想帶著這個噩夢沉屙接受父親的身份,而想要徹底消滅它,何況今天的症狀更加嚴重,這不是好預兆。
錢運來一直是一個雷厲風行之人,七點一到,便自己開車去李懸的私人心理會客室“傾談”等候。
“傾談”是一間絕對隱蔽的心理谘詢診所,處於這座城市的邊緣地帶,坐落於一片湖光山色中,接待的多是名流,收費一向不菲。
經商多年的雷霆手段為錢運來積攢下一筆不小的財富,再高的收費於他而言都是九牛一毛,他是“傾談”的常客,幾乎隔一個月就會來一次。
九點鐘,李懸準時出現在“傾談”門口,和他一起談笑風生的是他新招的心理助手許琪瑤,某知名大學心理係的應屆畢業生,相貌清純,身材高挑,典型的天使與魔鬼的結合體,正是李懸一貫喜歡的類型。
李懸今年三十有二,但看起來就二十七八歲,相貌雖清湯寡水了一點,但親和力十足,配上楚楚衣冠,倒頗有幾分倜儻風姿。
他見到守在門口的錢運來,並無絲毫詫異,畢竟他每年這個時候,來得都會更勤些。
他比起上次見麵又消瘦了一些,看來厭食症又加重了。
“早呀,錢先生,裡麵請。”
錢運來勉強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在許琪瑤熱情的指引下進了門。
茶室有各種名茶飲品,但許琪瑤隻給錢運來端來了一杯白開水,李懸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各位來訪者的資料整理是必做的功課,雖然她是第一次見錢運來,但在知道他的名字之後便馬上對號入座了。
“李醫生,你說,我的病症,有冇有可能完全治好?”
錢運來一向是要緊不慢的,這樣急切的態度李懸還是第一次看到。
“治療的最終目的自然是完全恢複正常的生活狀態。”
李懸品了一口茶,繼續說道:“你的情況,我也一直在尋找根治的方法,但……”
李懸欲言又止。
“李醫生,你有話隻管講,不管是要花錢,還是要配合,隻要能根治,我老錢都冇話說。而且,我今天淩晨好像……好像還見鬼了!”
李懸若有所思,輕笑道:“有錢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的確是想到了一個辦法,隻是會涉及你**比較深,也有點冒險,而且也不是正常的心理療法。”
“我在你麵前哪還有什麼**?至於冒險,我老錢這麼多年也不算白混的。“
“額,收費也比較高。”
“那更不算是問題。”
“那好,你明日再來。”
錢運來將手邊的白開水一飲而儘,終於神情稍霽,半信半疑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