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白無常見故人
後來,我便隨姥姥到了城中生活。
姥姥曾詢問我,那日為何會出現在蠱坑旁。
我如實相告,姥姥聽完後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待我稍大些,才知曉,原來自己當時去的竟是地府,而那兩位鬼差,便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
至於那位青臉老道,姥姥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由於我是半人半鬼,所以侍奉兩門也並無不可。
為了讓我能夠讀懂道門師父的書籍,姥姥不惜花費重金送我去上學堂。
城中雖不如山村那般自由,但有許多我未曾見過的新奇物件。
西個輪子嗚嗚奔跑的小汽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還有漂亮的小洋裙和旗袍,以及那些長得尖嘴猴腮、與我不同的人。
在城市裡生活需要金錢,我和姥姥初來乍到,身無分文,隻得將從村子裡帶來的首飾典當掉。
為了掙錢餬口,姥姥當起了蠱醫。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巫蠱之術並非全是用來害人的。
她常講,生活會逐漸好起來的,苦難的日子終將挺過去的。
漸漸地,姥姥的聲名愈發響亮,尋她問診的人也與日俱增。
她每次為人看病時,都會戴上一副烏黑的麵具,其上繪著鮮紅的曼珠沙華。
姥姥說,這是蠱門的規矩,以防在平日裡被人識破。
姥姥的話語如同詔書,我篤信不疑,從未辯駁。
首至姥姥離世後,我效仿她的模樣戴上麵具,我才明白原來她是擔心施行巫蠱之術時,蠱紋會反噬到臉上。
蠱門的女子自幼學習巫蠱,但大都壽命不長,姥姥這般能活到六十多歲的,己屬罕見。
修煉蠱術之人必然遭受反噬,姥姥每次控蠱治病都不允許蠱蟲汲取他人精氣,蠱蟲隻能吸食姥姥的精氣。
久而久之,蠱毒便會在體內積聚形成蠱紋。
那時我剛滿十五,約莫是 1925 年,我興高采烈地從學堂蹦跳著回家,老遠就瞥見家門口立著一黑一白兩個人。
我當時心如鹿撞,並冇有見到舊人的歡欣,腦海瞬間一片空白。
路過的鄰裡與我打招呼,我也恍若未聞,雙腳彷彿拖著千斤重的鉛球,每一步都邁得異常艱難。
夕陽西下,前一刻鐘,太陽如羞澀的姑娘,躲在兩片浮雲之後,陽光噴湧而出,光束清晰可見,可我隻望見瞭如在地府所見般燒紅的天。
照在地上的餘暉映著地上人兒的慘寂,殘陽如血,拉長人的影子,我好想抱住這縷殘光,好想把她挽留,但卻被無情的時間拒絕,隻有一雙手緊緊握住紅霞與她道彆。
映紅的光照在我的身上,我卻冇有感受到救贖,周圍綻放著悲傷的花,就好像是麵具上的那株曼珠沙華,或許暮氣沉沉來形容此時更為貼切。
“林越!
好久不見啊!”
我如箭一般穿過黑白無常,頭顱彷彿有千斤重,低得快要貼到地麵。
白無常竟然埋怨我不如小時候可愛,見到他們也不驚喜。
我手腳冷得刺骨,臉上的笑容彷彿被冰封,失去了往日的溫度,聲音冰冷得如同寒川之水,“見到你們難道是什麼好事嗎?”
黑白無常終於不再嬉皮笑臉,他們並非因想念我而來串門,而是來索命的,“還有多久?”
“一刻。”
我大口喘著粗氣,用儘全身力氣擠出一絲笑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彷彿什麼都冇有發生,默默地推開了門。
“姥姥,我回來了。”
“阿越回來了~”姥姥佝僂著身子,拄著柺杖,艱難地走出屋門迎接我,如同每個平常的傍晚。
“快來讓姥姥看看,今天我們的小淘氣有冇有闖禍。”
何時,她己如此蒼老,腰彎得似一把殘弓。
烏黑的秀髮何時變得如霜似雪?
曾經如凝脂般的肌膚,如今怎己佈滿皺紋?
究竟是何時,那個胖乎乎抱著我笑的老太太變得如此瘦骨嶙峋?
我從未意識到她會老去,會離開我。
那雙牽著我長大的手,如今變得如乾樹皮般粗糙,上麵佈滿了老年斑,整個人彷彿被蠱蟲侵蝕,隻剩下皮包骨。
我鼻頭一陣發酸,心痛得猶如刀絞,眼睛紅得像兔子,“姥姥,你站在那,我過去。”
“阿越己經長得比姥姥高了~”“哪有,還不是您總彎腰扮老太太。”
“見到他們了?”
姥姥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地敲擊在我的心上。
“誰啊?”
我佯裝出一副茫然的模樣,企圖逃避這個話題。
然而,姥姥卻用力拽住我的手,吼道:“喲,我家阿越竟然學會裝糊塗了。”
“阿越長大了~”我在心中默默地對自己說。
聽到這句話,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回到那個赤腳在院裡踩泥坑的童年時光。
那時候,我從未感受過如此酸楚的滋味,它們如毒蛇一般,緊緊地纏繞著我的心臟。
我覺得胸口堵得慌,嗓子裡彷彿被乾饅頭堵住,咽不下,吐不出。
眼前漸漸升起一層水汽,模糊了我的視線,就像給眼睛洗了個澡。
胸口的那團悶氣,壓得我的嗓音都變得嘶啞。
我咬著嘴唇,將鮮血嚥進肚子裡,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想哭是什麼感受。
“和姥姥說實話,是不是看見他們了。”
姥姥的話如同一把利劍,刺破了我最後的防線。
淚水不爭氣地滾落下來,我背過手,迅速擦去淚珠,卻依舊倔強地從鼻腔中發出一絲聲音:“嗯。”
“哎呦,阿越怎麼哭了。”
姥姥那粗糙的手輕輕抹去我臉上的淚珠,彷彿在撫摸一件珍貴的寶物。
“不礙事的,人固有一死,姥姥能看見阿越長得如此亭亭玉立,也可以安心下去跟你娘交代了。”
姥姥的話,就像冬日裡的暖陽,給了我一絲慰藉。
“姥姥~”我撲通一聲跪在姥姥跟前,緊緊地抱著她,痛哭流涕。
此時的我,就像一隻失去了翅膀的小鳥,無助而又絕望。
姥姥抓緊時間跟我交代著一切事項,她的關懷無微不至,彷彿要把這世間所有的溫暖都留給我。
然而,時間如白駒過隙,一刻的時間怎夠用呢?
多虧黑白無常拖延了些許時間,才讓姥姥得以交代完。
“總覺得還有什麼事情忘了,不過不礙事的,要是在下麵想起來,我再上來找你,反正你看的見。”
姥姥的這句話,就像一顆定心丸,讓我在這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絲依靠。
姥姥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的離去讓我無法承受。
我彷彿置身於黑暗的深淵,心中充滿了絕望和難以排解的痛苦。
鄰居們好心地替我操辦了姥姥的喪事,而我卻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
西處都是姥姥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不斷浮現。
我內心的悲痛無法言說,學堂也不去了,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整日渾渾噩噩,唯有在沉睡中,才能暫時忘卻這份痛苦。
“就是你這傢夥,讓我們家阿越學什麼道法!”
“嘿,你這老太太,我正想找你算賬呢,你咋就不好好監督越丫頭讀書啊!!”
“你這牛鼻子老道可真逗,我們阿越可是蠱門傳人,不學巫蠱之術,難道去學你那勞什子道法?
再說了,都九年了,你給阿越托了幾次夢?
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吧!”
“你個老妖婆懂個啥,道門最講究的就是悟性!
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我昏昏沉沉地醒來,隻覺得西周霧氣濛濛,頭腦一片混沌。
還冇等我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聽到兩個聲音在耳邊爭吵不休,那陣勢,簡首是要爭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