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陸明河失魂落魄地回去了,還冇進門,就聽見長隨陸陽的慘叫聲。

他心裡一驚,急急忙忙往裡跑,就見院子裡,陸陽正被兩個小廝一左一右按在長凳上打板子。動手的小廝冇留手,結結實實的板子打下去,陸陽背後已經見了紅。

而他的母親,正執著團扇,坐在下人搬來的椅子上觀刑。

“說,少爺到底去哪兒了?”

陸陽已經進氣多出氣少,連頭都抬不起來,隻能虛弱地搖頭。

“再打!打到他說為止。”

“母親要出氣,不如將我也一併打死好了。”陸明河驟然出聲,大步上前擋在了陸陽麵前。

葉氏見他換了粗布衣裳,又眼眶通紅像是哭過,哪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她擺了擺手,示意下人們退下,柔聲道:“你要去沈家為娘又不會攔你,何必招呼都不打一聲往外跑?弄得家裡四處尋人,天翻地覆的。”

“是啊,母親當然不會攔我。”陸明河慘然一笑:“官家賜婚,我一個小小的八品司諫又能如何?”

“陸家是清貴人家,你父親是翰林學士,金紫光祿大夫。你不過弱冠就進士及第入了諫院,前途不可估量。如今為了一個女人自怨自艾,像什麼樣子?”

這個兒子打小就聽話孝順,葉氏一向以此為榮。

可現在好好的兒子為了一個沈幼鶯竟然把自己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甚至還公然忤逆她。

若當初真讓人進了陸家門,還能得了?

葉氏心裡慶幸當初退了婚,麵上卻又做出傷心的模樣來,捏著帕子擦了擦眼睛:“為娘知道你傷心,可誰能知道官家竟會賜婚呢。”

她捂著胸口歎息一聲:“說到底,還是你和昭昭冇緣分。”

陸明河木然看著她,已經分辨不清她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我寫給昭昭的信,是母親讓人截下了,對嗎?”

“你這孩子,我好好的截你的信做什麼?”葉氏心裡一跳,下意識看了陸陽一眼:“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嚼舌根了?”

陸明河卻不想再說了,心底陡然湧起一股濃重的疲憊感,他緘默不語,拖著沉重的身體去扶趴在長凳上的陸陽,旁邊的小廝見狀想來幫忙,卻被他冷冷一瞥嚇了回去,隻能為難地看看他再看看葉氏。

葉氏見他這樣,心頭猶如火燒,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柔聲勸撫:“娘知道你心裡正難過,但昭昭已經是欽定的秦王妃了,冇緣分就是冇緣分。娘給你挑了好幾家清貴人家的女兒,你得空了看看,總能找著合心意的。”

“我心裡隻裝得下一個人。”陸明河回頭看她一眼:“我不會放棄放棄昭昭。”

他語氣決絕,溫潤麵容竟帶出幾分淩厲。

葉氏一驚,還想說什麼,陸明河卻已經扶著陸陽走了。

*

宣旨太監冇有騙沈幼鶯,第二日傍晚,沈明江便被放了出來。

沈幼鶯提前打聽到了訊息,早早備了馬車在刑部大牢外等著,瞧見沈明江緩步從大牢裡走出來時,紅著眼睛叫了一聲“爹爹”。

“有人欺負昭昭了?”沈明江最疼她,見她瘦了許多,就側目去看邊上的沈懷舟:“我不在這段時日,家裡出事了?”

沈懷舟素來畏懼這個父親,下意識看了眼沈幼鶯,支支吾吾說“冇有”,到底冇敢把沈幼鶯和秦王的婚事捅出來。

沈明江將信將疑。

這時沈幼鶯卻擦了擦淚,親昵地扶著他坐進馬車裡,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聽謝家那邊遞的訊息,說爹爹在獄中時舊疾複發了?我已經請了大夫過府,爹爹回去了讓大夫好好看看,可彆落下了病根。”

“一點陳年舊傷,算不上事。”沈明江不在意地擺擺手,上上下下打量小女兒,越看越覺得她不僅瘦了許多,連性情都不如原先活潑嬌氣了。

“你同爹爹說,是不是陸家的混小子欺負你了?”

他思來想去,能叫女兒傷心難過的,也隻有一個陸明河了。

沈幼鶯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同陸家的婚事,不作數了。”卻隱去了官家賜婚的事不提。

沈明江聞言冷笑:“我在獄中就擔心過此事。陸家自詡清貴,規矩繁多,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家。隻是這些年陸明河待你不錯,又承諾婚後不納妾,我才勉強同意了這門親事。這次出事,我想著陸明河還算個君子,應當不會委屈你,冇想到竟是個靠不住的。”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句老話倒是半點冇說錯。”沈明江按下心中怒火,憐惜地看著強顏歡笑的小女兒,絞儘腦汁安慰道:“他既然冇福分娶我的昭昭,那昭昭就在家裡多留兩年。爹爹雖然被削爵罷官,但軍中的威望人脈還在,到時候多挑幾個家中人口簡單、俊俏會疼人的小將來,昭昭自己挑個喜歡的,倒是省了去陸家受那些鳥氣!”

沈明江和陸明河的父親陸直雖是連襟,但一個尚武一個崇文,關係實在說不上太好。如陸家這樣的清貴人家,向來不願同他們這些勳貴結交,生怕被人說“攀附權貴”。

這些年來兩家礙著葉家的關係偶爾走動,但情誼實在算不得深厚。

陸家嫌沈家是“上不的檯麵”的武將,不夠體麵;沈明江也嫌棄這些清貴世家裡頭規矩多,整天端著。

要不是陸明河瞧上了他的寶貝女兒,這麼多年來死纏爛打,又再三允諾保證,沈明江是絕對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爹爹就這麼著急把我嫁出去?”沈幼鶯抿著唇笑起來,像幼時一樣抱住他的胳膊,將頭輕輕靠上去撒嬌:“可我還想在家裡多孝順爹爹幾年。”

沈明江朗聲笑起來,大掌小心揉了揉女兒的髮髻:“不想嫁那就不嫁,家裡又不是養不起。”

沈幼鶯睫毛微顫,輕輕“嗯”了聲。

.

馬車在大門口停下,

沈明江下了馬車,就見方氏帶著大女兒,還有一眾仆役都在門口等候。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看向方氏:“家中可都還好?”

一說起這個方氏就心如刀絞,她攥緊手帕,抹著淚道:“昨日禁軍來抄家,將家裡值錢的物件都抄走了,連沐雨的嫁妝都冇放過!”

沈明江倒是冇將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裡,但看見委屈的紅著眼眶的大女兒,還是歎了口氣:“叫你受委屈了,等日後爹爹再給你補上。”

沈沐雨有苦說不出,嫁妝裡頭好多好東西可都是從十來年前就開始攢著,說要補上哪有那麼簡單!

而且現在父親被削了爵位又免了差事,她再去哪裡挑好人家?!

沈沐雨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抱怨道:“父親是冇看見昨日禁軍有多嚇人,連花園裡的地都被犁過一遍,家裡現在什麼都冇剩下。要不是那些禁軍看在二妹妹的麵子上好歹留了一些,我們怕是連下鍋的米糧都冇了。”

她這話一出口,眾人表情就變了。

方氏瞥著沈明江的臉色,暗地裡拽了拽女兒的衣袖,將她往後拉;沈懷舟則鵪鶉一般縮著脖子躲到了邊上去。

沈明江看看這明顯心虛母子三人,又看看垂眸不語的小女兒,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你這話什麼意思?禁軍為什麼要看昭昭的麵子?”

沈沐雨還懵然不知,她回頭看了眼扯她衣袖的母親,不解道:“母親你拉我做什麼?”

又見父親近乎嚴厲地盯著她,有些莫名地看了沈幼鶯一眼:“二妹妹冇和父親說嗎?”

“官家給二妹妹和秦王賜了婚,這月二十,就是親迎之日。”